第十九章 船政遭毁巾帼泪 马江惨败臣子恨(第3页)
有了这个简报,他就可以去见慈禧了。慈禧看了电报,铁青着脸道:“岂有此理?法国真是欺人太甚!”但只怪法国是没有用的,法国挑衅已非一日,主战的呼声已经叫了半年,但朝廷却一直依赖和议,就是整体撤换了军机处,也没有下定与法人决战的决心。可这个责任她不能往自己身上揽,所以第二句话就是:“总理衙门一帮人怎么办的差?福建有何璟、张兆栋,船政有何如璋,海疆有会办张佩纶,尤其张佩纶,向来是能言主战的,怎会损失如此惨重?”
“福建水师的舰船与法舰相比实在太弱。”醇亲王这样为前线诸文武辩解。
“那陆路呢?船政局被炸毁了,如果海军不登岸,怎么会把船政局给炸毁了?”慈禧又追问道。
法军登没登陆,现在实在无从知道。但法舰巨炮射程远,可以在江中轰击岸上目标,醇亲王是知道的,所以他道:“等详细战报来了,该治罪的一定要治罪。”
他这样说是怕慈禧盛怒之下做出处分决定来,弄得功过不分。慈禧也很精明,虽然盛怒,但脑子依然清醒:“将来查清了,该杀的杀,该革的革,该降的降。现在要紧的是抚恤殉难官兵,振作前线士气,鼓舞军心民心。法国人已逼到这个地步,朝廷必须有个态度,不然没法向朝野交代,就是洋人也会笑话我们。”
“奴才已草拟了对法宣战的谕旨,请太后慈览。”醇亲王说罢,便把宣战书递上去了。
宣战书首先指出法国步步紧逼,继而表明抗法决心,要求“沿海各口,如有法国兵轮驶人,着即督率防军,合力攻击,悉数驱除。其陆路各军,有应行进兵之处,亦即迅速前进。”“刘永福即收为我用,着以提督记名简放,并赏戴花翎,统率所部出奇制胜,将法人侵占越南各城,迅图恢复。”
慈禧看了却还不满意:“老七,这还不够,你只说了应该怎么办,但如果文武各员不能谨遵,抑或阳奉阴违,那应该怎么办?”
醇亲王明白,那就是要加几句话强调各文武大员必须认真执行。他正在考虑之时,慈禧又说话了:“我看就加这么几句:凡我将士,奋勇立功者,破格施恩;退缩贻误者,军前正法。”
醇亲王重复一遍,表示已经记清。
“今后倘有再敢以赔偿和解之说陈奏者,也要着即交刑部治罪。”慈禧又加一句。
醇亲王暗暗佩服,这一句其实就是告诉大家,上面是一力主战的,只是有个别人热衷和议,以致有今日之败。醇亲王立刻让太监添上这几句,速送去军机处请章京誊清了送来,慈禧看过后立即交内阁明发。
随后,闽浙总督何璟、船政大臣何如璋、会办海疆大臣张佩纶的详细奏报陆续到了。虽然战败的事实已无可更改,但仍免不了玩文字游戏,铺叙自己的功绩。张佩纶最擅长文字,他的奏章费了一夜时间,既向朝廷请罪,又煞费苦心为自己辩解。但毕竟水师惨败不得不自陈罪状,可这一段更见其妙笔生花,自责中有解脱,请罪中有表功——
各船军士,鏖战两时,死者灰烬,存者焦伤,臣目击情形,实为酸痛。臣甫到闽,孤拔踵至,智不足以料敌,材不足以治军,妄思以少胜多,图当大敌,卒至寇增援断,久顿兵疲。军情瞬息千变,既牵于洋例,不能先发以践言,复误于陆居,不能同舟以共命,损威贻祸,罪无可辞。唯有仰恳宸断,将臣即行革职,拿交刑部治罪,以明微臣愧悚之忱,以谢士卒死绥之惨。
“目击情形”自然是着意之笔,自己开战之初的确目击,所以不为撒谎;不明就里之人则会以为他自始至终都在前沿。“误于陆居”就更加巧妙,虽是自责,却是为自己开脱,因为自己不在船上,所以不能对水师失利负太大的责任,反过来说,自己如果在船上,就有可能将士用命,败中求胜。妙处还在于水师将士虽死难者众,而自己独善其身,原因也是“陆居冶,而不是仓皇逃命。
看了数人陆续到来的奏折,朝廷也有了基本的判断,用醇亲王的话来说,就是“请功的无功,请罪的罪轻”。因为已有消息说法国人根本没有登陆,所以何璟等人说陆师如何苦战纯是冒功,张佩纶明确请罪,倒比何璟等人更见忠纯。
而后几天,陆续有传言在京中盛行,大都是关于福建大员如何畏战无措、临阵脱逃的。有位福州籍的御史根据老家的来信,把何璟、张兆栋、何如璋、张佩纶全参了。据他的奏折说,接到法国人的照会时,何璟正在抽大烟,等他过完瘾后已过了半个时辰。他明知道法国人肯定要在马尾打仗,却不向马尾派一兵一卒。张兆栋听到要开战的消息,以为法国人会进攻福州,所以微服逃出福州城,让一个失宠的妾在家应付,无论谁来,都说病重在身,唱了一出空城计。何如璋和张佩纶都唯李鸿章之命是从,将士们屡次要求先发制人,两人却寄望于和谈,怕出意外搅了和局,竟不向水师发一颗炮弹。等收到开战照会后才匆匆给各舰分发弹药,但为时已晚。
张佩纶赏识的张成是个不懂海战、胆小怕死之辈,刚开战就跳水先逃,致使整个舰队开战之初就失去了统一指挥。开战后张佩纶、何如璋根本没有指挥作战,而是仓皇逃走。张佩纶一气逃了二十里,靴子跑掉了一只,在彭田村躲了三天才回到船政局。何如璋跑出二十几里,躲进施氏祠堂里。施氏是当地望族,子弟多人在水师服役,马尾正在激战,船政大臣却临阵脱逃,他们一气之下将狗放进祠堂,把何如璋赶了出来,何如璋的裤腿也被狗撕去了半片。福州百姓气愤不过,把总督府的大门卸去了一扇,更有人写了一副对联贴到总督府门前:“两张无主张,二何没奈何冶,讽刺四大员懦弱无能。
“何璟、张兆栋不能再待在福建了。”慈禧看了这个奏折,对醇亲王道,“福州人如此看他们,还怎么督率地方?”
“太后圣明。现在福建人心惶惶,督抚又难孚众望,必须另派大员到福建督师。”醇亲王心里已经有个人选,所以提议道。
“是要派大员前去。可是派谁去呢?李鸿章坐镇直隶,将来与洋人打交道离不了他。”慈禧并未完全放弃和谈的念头,所以李鸿章不能放出去。
“现在台湾是刘铭传,广西是潘鼎新,都是李鸿章的旧部,按说李鸿章去最合适不过。正如太后所言,直隶离不开李鸿章,而且他因为主张和谈,正招非议,一动不如一静,让继续在直隶再好不过。”
这话无非是表明他支持太后的主张,等于没说,慈禧问的是派谁去福建督师。
“现在只有一个人最合适一左宗棠。”
“他这一阵子怎么样?身体没大碍吧?”慈禧追问道。
“眼疾加重了,左眼几乎不顶用了。其他倒没什么大毛病,不过这一阵正为万寿节的事生闷气。”
十几天前是光绪皇帝的生日一万寿节,重臣都到乾清宫去行礼,左宗棠到班有些迟误,因为是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他跪起不便,结果别人九叩都完了,他还欠两叩,当然不好独自再叩,所以就免了。礼部尚书延煦上折参劾,借题发挥,给左宗棠扣上的罪名还不轻,说他以乙科举人人阁,皇恩可谓厚矣,而竟日益骄蹇,蔑礼不臣。
看到这个折子,慈禧当时就留中不发,不过因为是明折,所以大家很快就知道左大人让延尚书给参了。左宗棠非常气恼,见朝廷没什么明确的说法又兼中暑,所以一直没有人值,在家待参。
“他这是又赌上气了,冶和朝廷赌气而且能让太后感觉得到,如果换了别人,那就大祸临头了,但左宗棠又当别论了,“留中延煦的折子,就有保全勋臣之意。”
“延煦是礼部尚书,职责所在,左宗棠确有失仪,纠参也是应当的。不过他参左宗棠骄蹇,蔑礼不臣,这就有些太重了。骄蹇还勉强说得通,左宗棠原本就不是谦谦君子。要说他蔑礼不臣,那就是昧着良心了。左宗棠公忠体国,何来不臣?怎么个不臣法?对不臣之臣,我朝向来从严惩处,杀头革职都不为过。太后和皇上向来优待勋臣,当然不能革左宗棠的职,更不会摘他的脑袋。延煦上这样的折子,实在不智。”醇亲王道。
“朝廷应该有个明确说法,这个折子就发下去,你们拿个办法出来帮左宗棠出这口气。”慈禧最后这样决定。
醇亲王来到军机处,奕劻、张之万都不在,只有孙毓汶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