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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电报兴倾囊相助 越事起和战两难(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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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桥大捷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开,清流的反应与中枢大相径庭,一则是狂喜,二则是请求朝廷对法强硬。大家都认为法人太不讲信义,刚和李鸿章谈好无意挑衅,无意侵占越南领土,转头就增兵越南。他们不义,我们也不仁;再说刘永福不过是一个草寇,如今竟打得法军落花流水,可见法夷实在没什么好怕的。越南是大清属国,属国受到侵略,大清当然应强硬起来,甚至应该对法宣战。

军机大臣们不能不有所作为,他们一方面令两广、云贵整军备战,南北洋筹议海防,一方面六百里加急密谕李鸿章前往广东督办越南事宜,广东、广西、云南边防均归他节制。

李鸿章没有立即起程,一则他原本就没打算到广东去,他以为清法不开战则已,一开战大清必败无疑,所以他力主和议。力主和议之人如何督师?而且督师广东是个火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跳。二则他的事业在北洋,他不能长久离开,不然让张树声坐大,自己想回去也难。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不久前他收到马建忠的密信,说日本正在朝鲜暗地发展势力,随时都可能趁机发难。李鸿章最怕朝鲜起乱子,如果他此时去了广东,朝鲜一旦有事,他根本来不及应付。

他不愿去广东,虽说有私心也有公义,但无论怎样,朝廷的命令不能不遵,那就得想办法让朝廷收回成命。在这方面能帮得上忙的,一个是袁保龄,一个是左副都御史张佩纶。

袁保龄是袁世凯的族叔,去年人幕,以候补道的身份被委派办理海防。他是军机大臣李鸿藻的得意门生,在李鸿藻那里说得上话。

左副都御史张佩纶是直隶人,他的父亲早年在安徽、江苏为官,与李鸿章相熟。前年张佩纶回籍守制,李鸿章赠以千金,并请他人幕北洋,而且为他的父亲起草了墓志,两人关系因此十分密切。张佩纶那支笔异常犀利,上至军机下至地方官员,弹劾何止数十人,但他却从来不批评李鸿章。

近年来为了牵制以恭亲王为首的军机大臣和封疆大吏,慈禧常拿清流言官的参折做文章,清流言官的地位因而大为提升。袁保龄可以影响李鸿藻,张佩纶不仅可以影响李鸿藻,就是太后也十分欣赏。所以李鸿章给这两人写信,暗示自己不赴广东之意。之后用六百里加急密递后,方才收拾行装赶赴上海。

两人接信后心领神会。袁保龄此时正在天津为旅顺军港筹措物料,他上折表示北洋离不开李鸿章。张佩纶也上一折,认为朝鲜不靖,应着素有威望的大员驻直隶,以应其变。

李鸿章到了上海,第一个见的人就是盛宣怀。说起朝廷这次任命,他大为不满:“法兰西图谋越南已十几年了,朝廷向来不问,现在眼见越南已与我离心离德,这才力争,但为时已晚。如今仓促之间让我人粤督师,只手空拳,何以为计?朝廷大概以为我有两万淮军可用,这是不假,可这些人现在都驻扎要地,怎么调动得了?上谕说我素尚知兵,可我白头临边,未免以珠弹雀。枢府调动如此轻率,实在叫人寒心。”

盛宣怀也附和道:“广东是个火坑,中堂自然不能去。就是直隶那边,张振帅动作也不小。”

张树声今年以来久居直隶之意越来越直白,他的儿子张华奎已与清流打得火热,而且放出话来说要整顿直隶政务军务,八府四镇的文武大员都要听参。他原意是要吓吓那些依然视李鸿章为靠山的大员们,逼他们转投阵营,不料此举却弄巧成拙,搞得直隶人人自危,不断有人写信给李鸿章,请他设法尽快回任。

张华奎又自以为聪明地策划一招,鼓动张树声奏请朝廷调张佩纶为北洋海防帮办。北洋海防帮办虽然不是显职,但是实惠得很,非清淡京官可比,而且清流有此阅历,于仕途大为有利。如果朝廷恩准,张佩纶自然感恩图报,收服了这位清流健将,京中舆论便收服了七八成,何愁到时大事不成?

谁料这又是一招败笔,因为朝廷早有不成文的规矩,地方大员是不能奏调御史的,为的就是防备御史为走地方大员的关系而失去公允。所以张树声的这个奏请朝廷不但不准,而且严旨申饬。

因为张华奎事先放出风来,所以清流们都知道张佩纶要到北洋去,恭贺的有,讽刺的也有。现在朝廷严旨驳回,搞得张佩纶白受一通尴尬,所以对张树声父子大为愤怒,在好多场合讥讽他父子俩是无头苍蝇,连大员不能调动御史的惯例都不知,真是没心没肺。这话传回张氏父子耳中,他们也是又羞又怒。

“张振轩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鸿章这样评价他的老部下,“直隶的事虽急,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廷听了浮言,要在越南动兵。去年左季高就嚷着要开战,现在刘永福又斩了李维业,他恐怕喊得更响。”

“中堂说得不错,左大人主战的念头的确更强了,彭帅也是如此。”盛宣怀把左宗棠巡阅上海时与彭玉麟发誓要亲临督师的事报告给李鸿章。

听说左宗棠大办渔团,建水上炮台,李鸿章大不以为然:“你天天在上海、天津跑,洋人的兵舰你都见识过,那是何等的船坚炮利,左季高竟想让这些渔户来帮着攻击洋人的兵舰,这不是笑话吗?还妄想跳到洋人的兵舰上去肉搏,怎么跳上去?怎么肉搏?如果三岁小孩子这样想也没什么,他这办过船政的人竟然也有这种念头,实在是不可理喻。还有那火攻的办法,要放在三国那是奇谋,可放到现在就是儿戏了!洋人的兵舰是什么做成的?是厚达几寸的钢甲,炮弹都难以打坏,几把火管什么用?彭雪帅是奉命巡阅水师之人,他怎么也这样糊涂?”

盛宣怀告诉李鸿章,崇明县令因为创办渔团不力,当场被摘了顶戴。上海县的渔团虽说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平时也没怎么训练,但其中有十几名渔户表演了江底摸泥沙的把戏,左大帅大加赞赏,当场给上海县令连加两级。当时下水的渔户有十三人,可其中一个的发辫被江底废锚缠住,已经毙命,崇明县下水的十几人也有一个当场被水呛死,但当时左大帅正在兴头上,没人敢说。

“可叹!可叹!拿水中谋食的渔户去对付铁甲巨轮,真是异想天开。”李鸿章大摇其头。

“属下现在越来越理解中堂极力维持和局的苦心,如果对法宣战,上海经济少不得震**,不要说别的,沪汉电报募股就难上加难。还有胡雪岩正与洋人斗法,上海金融如果动**,他少不得首当其冲,因为他的主业是钱庄,一动**大家就去提现银,一提现银不就把他挤垮了吗?”盛宣怀把胡雪岩鼎力支持办电报的事报告给李鸿章,语气中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李鸿章对胡雪岩与洋人在茧丝上博弈的事不甚明了,盛宣怀又仔细相告。

“他要一口吃个胖子,小心会被噎死。”李鸿章一语中的。

“胡雪岩此举对茧农也是有利的,如果生丝价格大跌,损失最大的是茧农。”盛宣怀为胡雪岩辩白。

“无论经商还是治国,都要明白顺应时势的道理。明知自己积贫积弱,却动辄就开战,这不是爱国,是祸国;经商也是如此,机器替代人工,这是大势所趋,手工丝坊早晚要被挤垮,这也是大势,胡雪岩要和洋人争,那就办个大的机器缫丝厂,而不是在控制货源上想主意。江南盛产生丝,要控制货源谈何容易!虽说现在他暂时控制了货源,但自己又不能加工,最后还是要卖给洋人,你说这主动权是不是还在洋人手里?”

李鸿章的这番见解确实高明,连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盛宣怀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中堂的见解真是一针见血,就是属下也没看出其中的风险,胡雪岩在商场上左右逢源,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也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当局者迷。无论做官还是经商,都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官者会被官位弄昏了头,比如张振轩父子;经商的再精明,也有被厚利迷了眼的时候,胡雪岩就是这种状况。”李鸿章如此解释。

“属下是在官场和商场两头滚,不免也有蒙了脑子的时候,到时请中堂一定相救。”盛宣怀郑重地给李鸿章施礼。

“唉,你何必这么郑重?你是我的臂膀,我当然不能坐视你跳人火坑。但求人不如求己,你时时小心,永远多比别人长一双眼睛,不仅要看脚下,还要看长远,不仅要看前面,还要看背后,这才是最根本的。”

“属下谨记中堂教诲。”盛宣怀给李鸿章深躲了一躬。

李鸿章压根就没打算去广州,所以索性就在上海多待了几天。等了六七天,京中的消息就到了,说朝廷已经收回成命,要他在上海统筹全局。果然,次日上谕到了,除了要他暂驻上海,还要他与法国特使脱利古谈判。

脱利古是法国驻日本公使,被茹费里派为特使前来与大清交涉。一见面,脱利古就指责大清暗中支持“刘匪冶,又指责驻法国公使曾纪泽太不友好。

李鸿章不以为然道:“朝廷派我与贵使见面,就是为了两国友好。刘永福杀死贵国海军上校,实在与大清无关。”

“要想两国友好,大清需要有实际行动,一是允许开放通商,二是不能支持黑旗军,三是不能干涉法军在北圻的行动。办到这三条,就能保持两国友好。”脱利古傲慢道。

“除第二条可勉强为之外,一、三条都难办,越南是大清属国,法国在越南的行动大清不可能不干涉。”李鸿章也丝毫不让。

“那我可以明白地告诉阁下,大清若不能答应这三条,双方失和就不可避免了。顺便告诉阁下,因为本国海军上校被害,法兰西帝国如今上下只有一个声音,就是要为李维业复仇,为法兰西雪耻。国会已通过了政府向越南增兵增饷的法案,新任东京湾司令官孤拔已乘军舰到越南来了。”脱利古一副仗势欺人的语气。

“贵国增兵是在刘永福进攻河内之前,不能把贵国舰队到越南说成是为李维业复仇,这一点你我都十分清楚。大清固然希望和平,但要把开战的责任强加到大清头上,我们也是不答应的。上次我刚与贵国公使和谈完毕,结果转过头来贵国就增兵越南,这让我对朝廷都没法交代!”李鸿章虽然主和,但谈判的时候也十分机敏,一眼就看穿了脱利古的阴谋。

“总之,现在是刘匪害死了法国上校,法国不可能袖手旁观。”脱利古强词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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