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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懋勤殿里的秘密会谈局势毕竟比人强每个人都在改变着自己原来扮演的角色(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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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也听到过这些反映,但他是当作趣闻听的,没有深思,更没有想到会引起孝庄这样的重视。“见微而知著”,也许就是这个女人难于对付的地方。

“辅政王,你主管的六部衙门里,那些汉官侍郎都有实权吗?有个侍郎私下发牢骚说:他是辅政王案头的一个古玩,是摆样子给客人看的。这话虽然难听,可道出了实情。如今天下的百姓,十停有九停是汉人,为什么汉人就不能当六部尚书?为什么洪承畴就不能佐理政务?这些老规矩若不改变,你还想取得汉人的信服吗?……

“江南和中原的黎庶为什么反对我们?‘圈地’、‘投充’种下的苦果且不去说,徭役赋税繁重也是一个原因。明朝的‘三饷’要了崇祯皇帝的性命,我们的徭役赋税也往自己的脖子上套绳索。辅政王,我们制定的丁赋是多少?是一丁纳银一钱至二钱吧,可山东有些地方,竟然一丁纳银二两,这还让百姓活不?我们规定的田赋是多少?是每亩地纳银九厘到一钱吧,可陕西、山西两地,有些府县竟然收到了五钱到七钱。这不是剥人皮、挖人心吗?听说湖广有些地方的税赋,已经收到了顺治十年,真是天下奇闻!河南有的地方不是征收赋税,而是派兵去抢,抢光为止,连个老母鸡也不留给百姓。汉人骂我们实行‘暴政’,骂得对。你强征抢夺,横征暴敛,还不是‘暴’吗?如果我们不及早轻徭减赋,与民生息,怕是真的要走上辽、金两代的败亡老路了……”

这些政治上、经济上、满汉关系上的严重弊端,被孝庄一口气抖了出来,震惊了多铎、多尔衮。范文程看着身边的孝庄,心里有些发热:这些弊端明摆在那里,谁看不见啊?可谁也不敢讲,怕逆拂了摄政王的威鳞,怕招来辅政王的怨恨,怕跌入“逆党”的深渊。只有这个女人有这个胆量,能讲得这样直,这样露,这样深,这样不顾情面,这样义正词严。如果说大清还有一个敢讲真话、实话的人,那就是这个女人了。

多铎心里感到难以忍受的委屈和不满,斜眼看着孝庄,觉得这个女人事事挑刺、找岔子,处处为汉人说话,一股脑儿地否定了几年来的朝政事务,简直像个造反的汉人。但他明白,自己是无力与孝庄抗衡的,他把眼光投向多尔衮,盼望多尔衮拍案而起,堵住这个女人专门挑刺的嘴巴。可多尔衮正在拧着眉头、咬着牙关、神情肃穆地静听着孝庄越显尖刻的话语:

“要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要扭转眼前的危急局势,出路只有一条:改变现时的田赋丁税规矩,先给老百姓一点甜头,让他们松口气,活下去;改变现时的官吏任免规矩,任命汉人为六部尚书,扩大汉官的人数,并给他们以实权,让天下汉人知道:这个朝廷也有他们的人,也有他们的份;改变现时满汉不准通婚的规矩,要准许满人和汉人结亲家,不要再画地为牢,把自己孤立起来。至于六部汉族尚书的人选,由你摄政王选定,我绝不干预。现时的朝政大权是你掌管的,我绝不讨嫌没趣地使你为难!

“历代的帝王将相,都酷爱权力、迷恋权力和不停地扩展权力。他们都依靠权力这个魔杖,发挥着自己的各类才智。在权力的使用中,完成了‘英明俊贤’和‘昏庸愚蠢’的分野。英明俊贤的帝王将相,用权力谋求江山的开拓、黎庶的安乐和国家的兴盛,而昏庸愚蠢的帝王将相,却用权力谋求私财、私产、私情、私欲,使黎庶涂炭,国家败亡。权力啊,能成就人,也能毁灭人!

“摄政王,我把心里的想法都摊出来了。大清的兴衰存亡,就要由你来决断了。”

殿宇里极度的宁静,四周的烛光也停止了闪动,孝庄的话语似乎仍在梁间旋绕。

多铎被孝庄提出的大胆改变朝政的方案吓住了,吸引住了。尽管他仍然在猜度着孝庄可疑的意图和动机,但他已无法否认孝庄提出的方案,确是征服中原人心的当务之急。

范文程被孝庄的真知灼见和高明策略折服了。高屋建瓴的攻势,已使多尔衮产生了心理上的动摇;大胆地改变朝政的方案,已使多尔衮陷于极大的被动。对摄政王权力的尊重、确认和殷切的希望,又使多尔衮不能不动心。相形对比之下,那些在具体问题上的争论计较,似乎都降低了身份。一场激烈的讨价还价的政治交易,也许就在这个女人“论势疏心”的谋略论述中定型了。他满怀喜悦地向孝庄看去,孝庄正在拿起桌案上那只掰开的金橘,取出一片橘瓣放进嘴里,在慢慢地品味中注视着多尔衮。

多尔衮仍在拧着眉头思索着。他的手仍在不停地玩抚着几只醉枣。枣皮脱落了,酒汁沾手了,他似乎毫无察觉,心神专注地琢磨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熟悉这个女人。才貌俱佳,冷暖难测,轻松中隐有严峻,平淡中含有诡奇。有时十分坦**,坦**得令人心神不安;有时极其诡诈,诡诈得令人难以察觉。她在言语神情之中,巧妙地发出了和解的条件,也在言谈话语之中,表示了对几个关键争执的看法,只能使你心领神会,但又都是可伸可缩的承诺。聪明而难以驾驭的女人啊!

他嫉恨这个女人。在纷乱如麻、万事缠绕的困境中,具有居高临下、综观全局的目光;在帷幄决断中,具有快刀急火的气派;在实施方略中,具有谨慎入微的细心。今晚所谈论的一切,乍听是平淡无奇,可细加琢磨,却是一幅施政要目图。精明的女人,比自己看得高,看得远,看得深啊!

他需要这个女人。在这风暴袭来的年月,需要她的才智,需要她的决断,需要她的细心,需要她主持象征威严稳固的紫禁城,更需要她随时指出自己的疏忽和失误。将来呢?将来也需要她的美丽啊……

突然,多尔衮把玩弄醉枣的手掌一抖,醉枣滚落在桌案上。他猛然抬起头来,果断而坚定地说:

“‘叛逆死党’一案,证据确凿,无可争议,但可以从轻处置;豪格监禁,索尼贬守昭陵,郑亲王济尔哈朗复亲王爵、出师湖广,鳌拜、塔胆、图尔格革职。锡翰、冷僧机原来也参与其谋,亦作革职处置。皇太后,这总可以了吧?”

“豪格监禁”,不就是要他的命吗?“索尼贬守昭陵”,不就是赶出北京城吗?政治交易,有得有失,也只好如此了……

在孝庄的思索中,多铎叫了起来:

“锡翰、冷僧机揭发‘逆党’有功,这样处置是不公平的……”

孝庄微微一笑,堵住了多铎的嘴:

“这个好办。锡翰、冷僧机革职之后,再下一道命令复职,让他俩跟随谭泰、何洛会率领两黄旗二万劲旅去征剿李成栋和金声桓吧!”孝庄投桃报李,在多尔衮插手两黄旗上也作了让步。“如果摄政王愿意,也让鳌拜、塔胆随军出征。与其留他们在北京闲住,不如叫他们去战场杀敌。”

多尔衮点头称是。但心里在想:让战争决定鳌拜、塔胆的命运吧!

范文程急忙插话,以确定这迅速的“成交”:

“两人同心,其利断金。南明桂王的覆亡,必定无疑了。臣问皇太后和摄政王……”

多尔衮挥手制止了范文程的话,狡黠地询问孝庄:

“听说正黄旗护军统领巴泰、前锋统领德马护、镶黄旗护军统领巴哈,都是骁勇多谋的年轻将领,皇太后是否也让他们随军出征?”

孝庄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英亲王阿济格能前往大同府一带戒备姜瓖,以确保北京的安全,巴泰、德马护当然可以随军南下,征战江南。”

“那巴哈呢?皇太后要派他去保定府征剿那些暴民,以确保北京南路的安全吗?”多尔衮追问着。

“不!我想派伊罗根去保定府征剿暴民,也许比巴哈更为合适。再说,摄政王总不能把我熟悉的将领都调光啊!”

多尔衮笑了。他恨伊罗根甚于巴哈,他怕伊罗根更甚于巴哈。他得到了需要的东西和一个辉煌的前景。

孝庄笑了。她取得了和解,她摆脱了困境,她赢得了时间去准备她要达到的目标。

范文程笑了。他又一次参与了大清命运的一次转机,在他的谋臣生涯中,又记录了一次伟大的成功。

多铎也笑了。他的笑是勉强的。

会意的笑,舒心的笑和无可奈何的笑撞击着,迎来了四月三日子时的更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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