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议北巡汉藩密谋 固储位太子应变(第5页)
“这倒也是。不过这教导之事,也得劳你们几个费心了!”
说完这事,朱高炽又与几个阁臣闲叙几句,遂逐渐进入正题:“宜之大人欲言又止,莫非这北巡合行事宜里头,果真藏着什么不能言道的玄机?”
这也正是几位阁臣来东宫的原因!
端倪是杨士奇最先瞧出来的,其他几个阁臣便将目光对准了他。杨士奇理了理思绪谨慎道:“根据上意,此次北巡,朝中文武都被分成两拨。六部尚书中,宜之大人留京,金尚书也多半不能成行。五府都督也一分为二,随驾者大多是当年北平的旧将,纪纲和汉王也会前往,且北平那边还有丘福他们。此外,还有赵王和淇国公接驾!”
朱高炽也是聪明人,稍一思忖便悟出了其中深意——在朝堂上维护自己的基本上是文官,文官中又以六部尚书地位最高。而六部尚书中最受父皇器重、与自己关系也最为密切的便依次是兵部尚书金忠、户部尚书夏元吉、吏部尚书蹇义三人。如今蹇义铁定留京,金忠也很有可能不能随行,再加上被拆分的左班文臣,北巡期间,东宫在父皇身边的影响将被削弱大半。而五军都督府向来是由燕藩旧将把持,他们大都与汉王有着或多或少的交情。此次北巡,虽说武官也是分为两拨,但这帮子天子嫡系已悉数纳入护驾名单之中,留守南京的人基本上都不是燕藩出身,虽都占着高位,但在父皇心中的分量终究不能与燕藩旧将相比。再算上纪纲和二弟本人以及本就在行在的丘福几个,乃至隐隐站在二弟那边的三弟。一番罗列下来,朱高炽惊骇地发现此次北巡,汉王系人马竟齐聚行在,风头远远盖过自己!
朱高炽的脸色已有些发白,他心中已经明白,虽然天子巡狩和东宫监国的仪制是由礼部议定,但具体到护驾与留守的人选则绝非礼部能决。今日早朝后的武英殿之议,便是说这官员分配之事。而从杨士奇的口风可知,虽为商议,但父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在此事上并未太多采纳内阁和六部的意见。
说是父皇亲定,但北巡乃二弟首倡,他又得父皇器重,这个结果中肯定掺杂了不少他的私货。事到如今,朱高炽十分确定二弟倡议北巡肯定是针对自己。尤其是现在他处心积虑将汉王系势力聚拢到行在,甚至为此不惜任由自己出任监国,那他的图谋肯定不小!
图穷匕见?一个念头在朱高炽脑海中冒了出来,让他顿时心头一震,但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虽说他和父皇在朝政上分歧严重,但自忖没有什么失德之处,此节上头他相信父皇心中也是有数。通常来说,太子只要不失德,便不用担心被罢黜,二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话又说回来,他若不是想就此摊牌,那不管图谋为何,与白送自己这个监国位置相比,也绝对是得不偿失的。思来想去,朱高炽也猜不出二弟的目的,遂犹疑地问几个阁臣道:“诸位爱卿以为二弟此举是何用意?”
胡广嚅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吭声。内阁学士都兼着詹事府官职,心底里也都支持朱高炽,但在对待国储之争的态度上却有所差别。在这几个阁臣中,胡广虽然也倾向于东宫,但他更热衷于仕途,不想因支持太子而成为汉王的眼中钉。尤其是解缙被罢免后,坊间传出黄淮曾与纪纲合伙陷害解缙的流言,胡广一听就知道这是汉王的杰作。且不管此流言是真是假,黄淮因此大受打击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经过此事,胡广对汉王的手段忌惮不已,生怕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故有意无意间拉开了与东宫的距离。当然,胡广绝不至于背叛东宫和内阁同僚,但也不想再陷入争储这个泥潭。今天他本没打算来春和殿,只是杨士奇他们三个都要过来,遂也只能跟来。但他人虽来了,却打定主意只随波逐流,绝不提什么建议和谋划。
朱高炽闻言浑身一震,嗓音微微颤抖道:“难道他当真要……应该不至于吧?父皇可非昏聩之人。”
“皇上当然不是昏君!”杨士奇十分冷静,“可皇上也绝非寻常帝王!”
朱高炽呆呆地望着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默然不语。杨士奇虽未明言,但话里的意思已十分明白。自己于德确实无过,但行止却与父皇南辕北辙,难道二弟真就是要赌这个“行”字?历代废太子中,失德被废者占了绝大多数,但失行被废的也不是没有。西汉的戾太子刘据就是因与武帝在国策上分歧严重,招致武帝反感,最终在奸人的陷害下不得不起兵,引来杀身之祸!
“殿下!”眼见朱高炽面色苍白,杨士奇有些担心道,“这也不过是臣的一孔之见,未必就准。”其实杨士奇这话倒也不全是安慰,毕竟这只是所有猜想中最坏的一种。只是作为朱高炽最信任的东宫属臣,他有责任提醒太子做好最坏的打算。
朱高炽明白杨士奇的意思,却一点也不能安心,毕竟一旦预言成真,他就将面临入主东宫以来的最大一次挑战。而从眼下形势看,他这个太子并无太大胜算,只得强捺住心中恐慌道:“即便如此,我等也需未雨绸缪。诸位爱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殿下监国后,朝政上头万不可改弦更张。一应决策,皆当以上意为准,不能给汉王留下任何口实!”杨士奇望了一眼朱高炽又意味深长道,“殿下来日方长!”
朱高炽本来雄心勃勃,准备在监国期间大干一场,但此时此刻,他的满腔抱负已化作春水,不得不转而为自己的生存而战。他苦笑连连,无奈地点了点头。
“仅此恐还不够!”一直没有开口的金幼孜皱着眉头道,“汉王这次下了这么大本钱,绝不会善罢甘休。国事繁杂,殿下就是再小心也难保不出娄子。皇上远在北京,不了解详情,再加上汉王别有用心,小过也能说成大错。到时候殿下与皇上相隔千里,行在又都是汉王的人,想跟皇上辩解都难!殿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能否经得住汉王隔三差五的撺掇还真难说!”
金幼孜这么一说,朱高炽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略一思忖,他抬头问道:“你们几个是怎么安排的?”虽然之前武英殿议事时没有涉及内阁,但他知道父皇肯定或多或少地跟眼前几人透过口风。
只要不涉及皇储之争,胡广回答得便甚为积极:“看皇上的意思,是命臣与幼孜护驾,宗豫与士奇在京辅佐殿下!”当年的内阁七学士中,解缙被黜,胡俨改授国子监祭酒,杨荣则在上月因母丧回籍丁忧,如今就只剩下房中四人。
金幼孜看到太子的神色,便明白了其中意思,遂道:“依臣之见,还是请陛下下旨夺情,起复勉仁。有他在陛下身边,也能为殿下多多斡旋!”
听了金幼孜的话,朱高炽暗自松了口气。自解缙失宠后,内阁中便数杨荣最受永乐赏识,圣眷远胜其他阁臣。如果他能起复,对自己无疑是大大有利。不过如果是自己提出此事,他担心同为阁臣的四人心中不舒服。金幼孜也是随驾侍臣,由他主动提出,也就为自己解一个难题。
朱高炽眼光一扫,杨士奇和胡广都点头认可,黄淮虽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敛去,微微点了点头。他心中有了底,遂道:“北巡明年方才成行,勉仁方遇母丧,也不必这么急着回来,待到年底时再墨绖出山也不晚。只是烦请幼孜先给勉仁去一封信,请他体谅我的苦衷!”杨荣圣眷极隆,又以通晓军机闻名,朱高炽料定只要提出夺情,父皇必无不允。不过此事还得杨荣同意,故把游说之事顺手交给了金幼孜。
“殿下放心,勉仁向来顾全大局,只要将局势分说清楚,他必慷慨应命!”金幼孜痛快答应。
商定了杨荣起复,朱高炽情绪稍好了些,但仍是满腹忧愁。他心中明白,在汉王的全力猛攻之下,仅仅一个杨荣能起到的作用终究是有限的。他又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几位心腹大臣,希望从他们那里再掏出一些锦囊妙计。
不过朱高炽终究失望了。汉王费尽心机布下这么一盘大棋,留给东宫的机会已十分有限。杨士奇他们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也没再找到什么更好的应对之策。朱高炽心知不可强求,只得叹了口气让他们道乏。
待几位阁臣告退,朱高炽起身走到窗前,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乌云,心中沉重万分。
“父亲!”一个清脆的声音飘来,朱高炽回头一看,朱瞻基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跟前,眨着双眼望着自己。
“基儿!”望着自己这个聪慧过人的大儿子,朱高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父亲所忧何事,不妨说给儿臣听听,或许儿臣也能为您分忧!”
“你?”眼见朱瞻基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朱高炽被逗得一乐,正欲说些什么,忽然一个想法划过脑海,他先是一激灵,再看朱瞻基时,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