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春去秋来夜复夜没完没了的愁苦啊(第5页)
主子啊,你在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忧吗?四个月来,不着声色的奇闻怪事,在沉闷中悄悄地出现,又在沉闷中悄悄地消失,常常在更深夜半之时,扰乱着宁寿宫的安静,使你感到疑惑不解吧?四个月来,宫廷里的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化着。人事在悄悄地更动,权力在悄悄地转移,连朝臣们目光的投向、脚尖的指向,都转向南宫王府了。而大权在握的多尔衮,却频频地光顾着这僻静的宁寿宫,使你感到惊异而不安吧!
主子啊,你常说要“见微知著”。你这泪滴是为这频频出现的“微”而流,还是为那即将爆发的“著”而落呢?
在孝庄与苏麻喇姑相对无语的凄苦中,婉儿走了进来禀奏说:
“摄政王又来了,请见皇太后。”
孝庄感到一阵闹心:
“又是有紧急重要的事务禀奏吗?”
“摄政王说,他明天早晨就要率领诸王出猎于山海关,特来向皇太后辞行,如果皇太后已经安歇,他就不打扰了。”
既然是礼节性的“辞行”,只要一句礼节性的回答就可以打发走这位深夜的来访者。但孝庄却对多尔衮最后的一句话产生了疑惑。在沉思片刻之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苏麻喇姑和婉儿,婉儿早已烦透了多尔衮,她隐隐地感到,多尔衮近几个月来的频繁深夜请见是不怀好意的,盼望孝庄能用“知道了”三个字免除这样的会见,但因苏麻喇姑没有开口,她一时不便说出,便沉默了。苏麻喇姑呢,对多尔衮的深夜请见早就起了疑团,又见孝庄在沉思之后投来了询问的目光,便豪气勃勃地说:
“为了一个‘辞行’,摄政王能动他的大驾吗?既然来了,就会会他,看一看他的神色,听一听他的口气也好。”
苏麻喇姑的话,正好符合孝庄的沉思,又为孝庄增添了勇气。她站了起来,走到梳妆镜前,抓起脸巾拭了拭眼睛,用手理了理发丝,回身对婉儿说:
“走,你陪我去会会他!”
多尔衮今晚的进宫“辞行”,是经过精心思虑决定的。入夜,他在南宫王府的正殿里,宴请了阿济格、洪承畴、刚林、吴达海、韩岱、锡翰等几位亲信大臣,交代了他离开北京后应当注意的事项,并详细谈论了对几个重大朝政事宜的处置办法,算是临行前的一种嘱托。朝臣们自然是俯首听命,同声应诺,举杯祝贺。在酒过三巡,脸红耳热之际,多尔衮突然换上了蓝袍黑褂,戴上了黑呢红顶圆帽,拱手对朝臣说:
“请诸位多饮几杯,我要去宁寿宫向皇太后辞行了,说不定什么时辰才能返回。请英亲王关照诸位,大家酒后自便吧!”
这不是四个月前纳阿尔寨为妃的拜堂仪式上穿的那套衣着吗?朝臣们都迷茫而发愣了。多尔衮在朝臣们的迷茫发愣中,离开了南宫王府,把一个神秘的、有趣味的、人们都愿意猜想而且是越想越花的话题烙在了朝臣的心里。他相信,在他离开这个宴会之后,阿济格说话带着荤腥味的嘴巴,会使那些表面肃穆的大臣浮想联翩,会使那些浪**不羁的大臣嘴角生花的。
多尔衮和前几次一样,为了表示对孝庄的尊重,让他的庞大的护卫停留在东华门外,只带着一个吴拜走向宁寿宫,并将吴拜留在履顺门外。他想得明白:更深夜半一男一女的相会,随员越少,神秘性越大,人们猜测编织艳丽传闻的空间越广,世人相信的可能性越多。纵然男女双方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人言可畏面前,谁能说得清楚?你就是能够说清,又有几个人能够相信呢?啊!红烛闪闪,宫闱寂寂,多尔衮坐在宁寿宫的正厅里,等待着孝庄的来临。
孝庄在婉儿的陪同下走进了宁寿宫正厅,多尔衮急忙跪倒请安:可恨的婉儿啊,真是个讨厌的跟腚虫!别泡得时间太久了,别让这个女人看穿自己的心机!
会见约摸进行了半个时辰,多尔衮除了恭顺地跪拜、恭顺地请安、恭顺地祝愿孝庄圣躬安康、恭顺地祝愿皇上万岁、恭顺地辞行告别外,什么政务也没有讲,就恭顺地跪拜离开了。
真是恭顺逗人的会见啊!什么“看看神色”?什么“听听口气”?除了多尔衮身上那套不寻常的衣着外,孝庄茫然了,婉儿也茫然了,回到衍祺宫东稍间的卧室说给苏麻喇姑后,苏麻喇姑也茫然了。
多尔衮留下了一个恭顺的哑谜出猎于山海关,这个哑谜却日夜折磨着孝庄和她的两个贴心的侍女。
春去秋来夜复夜,没完没了的愁苦啊……
电火隐匿在乌云深处不露形迹,雷声却跳出云层震撼着紫禁城。
五月九日,多尔衮离开北京四天后,吏部把一份笺表送进宁寿宫:多尼、勒克德浑、吴达海、韩岱、锡翰等五人,被摄政王临行前晋为议政大臣。孝庄倏然明白了:满达海、博洛、尼堪已随多尔衮出猎,勒克德浑身在湖广,议政大臣会议的实权,实际上已落在多尔衮的亲信多尼、吴达海、韩岱、锡翰的手里了。她痛恨多尔衮这种先斩后奏的僭越行为,但木已成舟,反对也没有用了,况且,多尔衮已离开北京,连对手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孝庄预感到风暴的来临……
五月中旬。紫禁城里流传起“摄政王亲到皇宫内院”的说法,引起了满汉朝臣们的震惊和猜疑。苏麻喇姑和婉儿听到后大惊失色:女人啊,怕的就是这个。菩萨跌进粪坑里,也会失去灵光的,何况孝庄是一个年轻寡居的女人!她俩不敢向孝庄直接禀奏,由苏麻喇姑暗暗求计于范文程。范文程也不敢挑明直说。只是漫应了一句:“天下的许多女人,都是被人们吐出的唾沫淹死的。”并把他正在看的一本书交给了苏麻喇姑,郑重地说:
“这里头有一篇文章,是宋玉写的,名曰《风赋》。是讽刺楚襄王**乐骄纵的。”说着,吟诵起来: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范文程停止吟诵,高声赞道:
“很有文采,很有意思,很能引人深思!你不妨看看,借此以辨风向……”
苏麻喇姑读了这篇《风赋》之后便着手追寻这股风来的“空穴”了。……
五月下旬,博洛从山海关送来密报:五月二十一日,多尔衮在连山驿馆亲迎朝鲜公主,当夜就举行了成婚大礼。孝庄震惊了……
六月上旬,博洛从连山驿馆送来密报:在中后所围猎中,满达海和尼堪因队列不整,指挥失误,罪当削爵革职。多尔衮念及父辈之功,从轻处置:尼堪革积,满达海留职听命。孝庄恍然大悟了:三个月前多尔衮的“知人至明”,原来是为了“斩草除根”啊!孝庄心神紧张了,立即召见了宁完我。根据宁完我的建议,她秘密派人去了湖广,要济尔哈朗和勒克德浑设法早日班师回京。
六月中旬,博洛从永平城送来密报:多尔衮视察了通往关外咽喉重镇永平城,并决定在永平府建造两白旗大营。孝庄惊骇了:移军离京,不就是准备分庭抗礼吗?孝庄开始了难于合眼的失眠……
六月下旬,紫禁城里暗暗腾起了诱人心神浮动的风波,似乎是为了迎接多尔衮的出猎凯旋,“摄政王亲到皇宫内院”之说,骤然变为“摄政王夜宿宁寿宫”的趣闻,流传于各个王府和各个衙门。刹那间,宁寿宫成了**的场所,孝庄成了**的化身。威慑诸王、才服群臣的孝庄皇太后,成了人们酒后茶余、宫闱床笫谈论取乐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