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孤独恐惧绝望半天的时间孝庄像是老了许多(第1页)
十九孤独、恐惧、绝望,半天的时间,孝庄像是老了许多
孝庄走进蹈和门,宁寿宫的总管、侍卫、宫女,都神色紧张地聚集在衍祺宫的丹墀上,向她投来焦急期待的目光。这些由索尼挑选、经孝庄亲自审定调进宁寿宫的上下人等,都是孝庄身边的亲信,他们的命运早就和孝庄连在一起。他们得知武英殿可怕的突然变故之后,都在震惊中意识到是为主子尽心出力的时候了,便不约而同地来到衍祺宫丹墀,等待着孝庄归来。总管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得知这惊人的消息之后,立即派出几个会办事的太监去各个王府打探消息,了解事态的发展,以备孝庄的询问。在人们紧张的神色里,显露出压抑不住的愤怒。这愤怒在孝庄出现的刹那间,变成了一股刚烈的豪气,使宁寿宫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
孝庄面色煞白,双眉如剑,双目闪着怒火,在这群肃立待命的亲信面前停住了脚,脱口告诉紧跟在身后的婉儿:
“传谕巴哈,立即加强四门三宫的警戒,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宫。”
婉儿应诺离去。
“你……”孝庄看着总管,话刚出口,突然停住了。总管急忙跪倒:
“皇太后,臣在等候懿旨……”
孝庄久久地看着年老的总管,剑眉低落了,目光收敛了,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她正要走开,几个侍卫同时挺身跪倒,请求孝庄派遣。接着几个宫女也跪在孝庄面前,听候孝庄吩咐。
孝庄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些人:年老的总管、年轻的侍卫、尚未绾髻的宫女,一张张熟悉可亲的面孔,一颗颗忠诚可倚的心啊!可她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话来;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着,乱丝难理;她的鼻子发酸了,眼睛湿润了。她噙着泪珠向人们微微一笑,顺手在一个年幼宫女头上爱怜地一抚,便快步走进了衍祺宫,走进了东次间。
总管、侍卫、宫女们,都似乎理解了孝庄此刻的处境,重重地低下了头,两个年幼的宫女,竟然忍耐不住,双手掩面哭出声来。总管制止了宫女的泣哭,指挥侍卫警戒各处门户,吩咐宫女正厅候旨,宁寿宫立即处于戒备状态。
孝庄走进东次间,顺手闭上了房门,突然觉得连挪动脚步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倚着紧闭的房门,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年老的总管,你管不了宁寿宫以外的事。年轻的侍卫,你们还挑不起这副担子,尚未留头绾髻的宫女,你们还小啊……”
随着这喃喃的低声自语,孝庄踉跄地挪动脚步,走进了东稍间卧室,跌坐在桌案边的椅子上,心里空落落、乱纷纷,才智似乎消失了,思索似乎停止了,在一片无依无托的心境里,沉浮着一种不可言状的酸楚。她终于撑持不住,伏在桌案上,任泪珠偷偷地流……
孝庄哭了。
总管派出的打探消息的太监回来了。宫女把一件件寒心裂胆的消息,低声地送到孝庄的耳边:
——大贝勒代善,从武英殿返回府邸的途中,从马背上跌下来,骨折昏迷,现正在急药治疗。
——原镶黄旗固山额真图尔格,听到武英殿变故的消息,大口吐血不止,生命告危。
——肃亲王豪格已被收监,王妃阿尔寨也被刑部看押。
——郑亲王已被拘捕,郑亲王府邸一片哭声。一团混乱。
——索尼、鳌拜、塔胆已被押至刑部受审。
——两白旗将领和六部尚书都去了南宫王府。据说,多尔衮要大摆酒席,欢宴朝臣。
宫女们急急地走来,切切地禀奏,恋恋地离开了。
孝庄忍泪听着,忍恨想着,忍痛思索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受伤失群的孤雁,跌落在茫茫的荒漠,在一场天地玄黄的风沙里,畏缩在枯草丛中,忍受着孤独的煎熬:
孤独啊,地老天荒的孤独!当年的科尔沁在哪?在山隔水断的天边,在音讯渺茫的云海,在高墙圈围的理藩院里。科尔沁的声音,在进入北京的欢呼声中减弱了,在征服中原的祝捷声中消失了。在这辽阔的新天地里,不会再有科尔沁当年的雄风了……
孤独啊,骨冷心寒的孤独!当年的两黄旗在哪?在风袭雨蚀的变化中,在云来雾去的离散中,在物换星移的血泊中,谭泰离开了,图赖战死了,图尔格挂了四年,快要风干了。就剩下一个鳌拜、一个塔胆,今天也遭灾落难了。人生如梦,这真是一场梦啊……
孤独啊,搓心揉肠的孤独!当年的同盟者在哪?正蓝旗有功的将领谋臣,四年前被冤死了,被自己昧着良心,为迎合多尔衮的野心出卖了。饶余郡王阿巴泰啊,两年前病死了。肃亲王豪格,今天又进了大清自设自造的监牢。愚蠢啊,一个月前在慈宁宫与多尔衮心照不宣的协议,原是一场眼花缭乱的骗局啊!可悲啊,四年的岁月转了一个圆圈,自己这个愚蠢的女人,还是把肃亲王推上了冤枉的绞架。今后,在福临身边,也许不会再有一个诚心扶持的皇兄,在这紫禁城里,也许再看不到这位皇长子了。太宗皇帝,我愧对你的亡灵啊!郑亲王济尔哈朗啊,四年来,你在职位的一再降落中沉默,在权力的一再丧失中忍耐着,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这场灾难。这些都怪谁呢?怪自己这个自恃聪明的女人,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了一个野心勃勃的亲王。具有亲王的特权和追逐皇位野心的结合,造就了今天的多尔衮。这个始作俑者,正是自己啊!
孤独啊,心慌意乱的孤独!当年的谋臣在哪?范文程啊,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去了曲阜?又为什么迟迟不归?是迷恋于孔府的宏大辉煌?还是回避你早已预见到的这场灾难呢?宁完我,你这木讷少言的智者,为什么没有一点讯息相告?是蔽于封锁浑然不知?还是怯于**威而噤声钳口?你这令人焦急的闷葫芦啊!索尼,你正在遭受审讯吧?紫禁城这个大庙里,也在炮制着屈死鬼啊!你对皇上的忠贞,就是你“叛逆”的缘由。你超人的才智胆略,就是你陷于“逆党”的罪证。历史上那些“莫须有”的神秘遗案,今天总算见识了,明白了!历代王朝那些“清君侧”的辉煌壮举,今天总算领教了、彻悟了!可在这“见识”、“明白”、“领教”、“彻悟”之后,又能问计于谁呢?……
在孝庄孤独、酸楚的思索中,苏麻喇姑推门走进孝庄的卧室。
苏麻喇姑走出御花园后,让伊罗根和董鄂女护卫福临返回位育宫,她径直奔向武英殿询问会议的经过。武英殿的负责官员叫阿里贝,六十多岁,在盛京时,负责三官庙的接待事务,和苏麻喇姑十分熟悉,便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讲述了今天会议上发生的一切,突出地讲述了何洛会、锡翰、冷僧机的表现;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英亲王阿济格对谭泰“意在沛公”的追问和谭泰“留有后路”的回答;仔细讲述了多尔衮关于四年前盛京争位公案的辩解和结论。阿里贝在讲述中,明显地表现出对多尔衮的不满和对豪格、济尔哈朗、索尼的同情,使苏麻喇姑十分感激。她在仔细地询问了济尔哈朗、索尼、鳌拜、塔胆被捕的具体情况之后,便告辞了阿里贝,回到位育宫,悄悄地带着福临、董鄂女、伊罗根,走进了宁寿宫。
苏麻喇姑的到来,极大地安慰了孝庄那颗陷于孤独的心。她深情地凝视着苏麻喇姑,挪动身边的一把椅子让座,然后惨然地一笑,算是向这个贴心的女仆敞开了酸楚苦闷的胸怀。苏麻喇姑用强作的笑容回报孤独的主子,随即走到梳妆台前,拿起脸巾在金盆里浴水拧干,回身递到孝庄的手里,落座在孝庄的面前。两个女人默默地相望着,谁也没有说话,但似乎什么话也都说了。灵犀相通,一时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啊!
孝庄举起脸巾擦拭泪痕,苏麻喇姑开了口:
“我把皇上带来了,由伊罗根和董鄂女服侍,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吧……”
孝庄手中正在擦拭泪痕的脸巾停住了。从苏麻喇姑的决定和话语中,孝庄感到事态变化的险恶,可能比自己意料的更为严重。她拿开脸巾,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苏麻喇姑。
“锡翰和冷僧机,今儿个大清早向我告假,一个说他娘病了,一个说孩子出痘,想回家看看,我答应了。可他俩却跑到武英殿去了!刚才我传出皇上的谕旨:皇上以孝治天下,特恩准他俩在家多住几天,照看病人,不必忙于进宫听差了。”
孝庄心里“咯噔”一下,脸巾失落在桌案上。多尔衮安插在位育宫里的耳目露头了,一个可怕的讯号啊!
也许是孤独的思索追悔,加深了孝庄对多尔衮的认识,也许是苏麻喇姑说出的决定和情况,触动了孝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孝庄霍地站起,忧伤的神色中浮起一层杀气,目光变得犀利了:
“讲吧,越仔细越好!”
苏麻喇姑详细地禀奏了她从阿里贝那里获悉的情况:武英殿会议纱幕的揭开,何洛会和锡翰合演的双簧,谭泰戏剧般地出现和揪动人心的表演,吞齐、尚善等的突然“杀入”,多尔衮自吹自擂的臭表功和翻案,六部尚书众口一词的议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