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伊犁戍边受倚重 商馆被焚议约难(第6页)
伍秉鉴说:“你不是说关税已经议定了吗?”
伍绍荣说:“爹你听错了,我从钦差大人那里打听到,条约只是规定海关税由双方议定后,在五口统一实行。可是,税则标准如何,怎么征缴,都要由钦差大人与英国人议定,伊钦差就是来办这件事。如果议定将来征缴仍由行商协助,爹你想,咱们行商比普通商人是不是仍然大占优势?”
伍绍荣说:“我看伊钦差办事极为稳妥,这件事不宜张扬,这笔银子我看只有咱自己出了。”
伍秉鉴说:“现在你当家,你觉得花得值,就办去吧。再说,这两年,咱已经捐出去了几百万两,也不在乎这十万八万的。”顿了顿,又说,“花银子多少倒在其次,关键心里没底。在中国经商,永远逃不出官家的手掌心。去年美国旗昌洋行的朋友劝我,干脆到美国去经商。在美国,商人地位比官员还高,你只要缴了税,官家什么麻烦也不找你。他还说,以咱的实力和本事,在美国不出数年,就成为数一数二的巨商。我现在想出去,身体也由不得我了。”说罢叹气,十分伤感。
伍绍荣劝慰说:“他那是哄咱高兴,真到了美国,举目无亲,要与人家竞争,人家还拿咱当朋友?这件事您老就不要再烦恼了。再说,五口通商了,将来咱到上海、福州、宁波等地都去开分号,就是没有行商身份,咱一样能够大施拳脚。”
伍秉鉴说:“我老了,没了你们的闯劲。伍家数代积攒的家业,全靠你来打理了。”
伍秉鉴今年以来,不但身体不好,心气也完全泄了。
伍绍荣说:“爹你放心好了,伍家的生意,差不了的。”
次日一早,黄恩彤到海关去了解情况。璞鼎查则派人送来照会,希望与钦差面谈。伊里布以身体不适为由,约定数日后双方各派代表面议。
黄恩彤用了两天的时间,基本摸清了海关税课定额、陋规以及行商抽提行用实数。他向伊里布提出了改定税则的办法:一是撤掉行商,将抽提行用及海关各项陋规,一并裁正归公,这样岁入可增加两倍;二是保留行商,将出入大宗货物,如茶叶、湖丝、棉花、洋布之类,逐件加增,冷僻货物,如钟表、洋锻、玻璃之类,逐件议减,海关税收同样也可增加。
伊里布说:“第一个办法,撤掉行商,裁正归公,最为便捷,但陋规本就未摆上桌面,以多少为度?将来夷商难免有所借口,留下隐患。我建议采取第二个办法,酌留行商,减冷货而增大宗,税从货出,简单明了,可由我操纵。”
黄恩彤说:“酌留行商,恐怕英人不答应。他们在广州时就已经提出来,必须裁撤。”
伊里布说:“南京和约中并未载入裁撤行商之说,只议定将来英商无论与何商交易,均听其便。酌留行商,并不是夷商必须与之贸易,而是便于将来协助海关办理税项。”
主意已定,伊里布与璞鼎查约定腊月二十四日双方派代表在黄埔见面。
黄恩彤不愿独担责任,与咸龄带着商总伍绍荣及通事、仆从于腊月二十四赶到黄埔。英方派出的是中国通罗伯聘和璞鼎查的秘书麻恭。
中方则强调,商馆是自己失火,中方没有责任。英国人则强调,中国暴民不允水车赴救,否则不至损失如此之大。中方则反问,广州百姓为什么不允水车赴救?是因为商馆人员开枪伤人,引发民愤。双方互不让步,一天没有议出结果。
当天晚上伊里布派人送来刚刚收到的上谕,要求办理商馆失火一事,“细心秉公妥为办理,总当使该夷输服,不至有所借口。尤不可屈抑士民,使内地民心因而解体,方为妥善。”
咸龄问黄恩彤:“上谕一面要该夷输服,又不要屈抑士民,两面光的事情,怎么办得成?”
黄恩彤说:“上谕的要求,向来是要求两面光,当然办不到。其实,上谕的要点,关键在‘不至有所借口’。也就是想办法先把英夷敷衍好了,不要让他们再生事端。”
咸龄问:“英国人开口五十万元,就是拦腰砍,也要二三十万,比原来预计还要多;他们非要交凶,看来也不肯松口。”
黄恩彤说:“伍商总的意思,大约愿出银子买平安。不妨叫他来商议。”
伍绍荣的座船就在旁边,很快过来了。“银子肯定要出一点,但不能任凭他们漫天要价。明天大人们还价,只肯答应五万元,如果在十万元内办下来,这笔银子我来想办法。至于交凶,是无论如何没法交的,但可以答应他们,将严厉约束广州绅民。”
十万元内,如何能够办下来?以空口白话应付英国人,能不能答应更难说。
伍绍荣说:“其实英国人最关注的是关税。我今天听美国人说,各国惯例,海关税则是不用商议的,由朝廷自己定多少就是多少,各国前来经商的必须遵守。”
黄恩彤说:“有这样的事?那咱们想定多少就是多少?”
伍绍荣说:“我听说是这样的。明天大人们告诉罗伯聘,就说如果他们不愿议定税则,那就由我们自己定好了,看他说什么。也许他们会在商馆的事情上让步。”
第二天上午继续谈,很不顺,罗伯聘的意思,赔偿不能少于三十万,凶犯人数可以商量,但必须有人受到惩罚。快吃午饭时,黄恩彤想起伍绍荣说的办法,有用没用,拿出来试试。他说:“伊钦差奉命前来是商议南京和约的细则,最主要的就是海关税则。如果贵方不愿就海关税则商议,那由我海关自行制定,请户部核准发布好了。我听说,各国都是这样办理。”
罗伯聘眼睛一瞪,很惊讶的表情,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说:“海关税则秉公议定是载入条约的,贵国如果失信,则一切后果自负。”
黄恩彤说:“中国人最重践诺,是贵国不愿商议。”
吃过午饭,罗伯聘把麻恭叫到他的舱中,说:“中国人怎么会知道关税自主的消息?这实在是一件大麻烦,如果中国人送给我们的这项权利在你我手上失去,将无法向爵士交代!”
麻恭说:“看情形,他们也只是听说。反正已经写入条约,拿这一条来恐吓,他们会乖乖就范的。”
罗伯聘说:“千万不能大意。必须尽快商议海关税则,不能在商馆赔偿上纠缠了。”
下午双方依然争执了一个小时。最后英国人让步:赔偿为八万元,凶手不再要求交出多少人,但中国官府必须严厉约束广东绅民。同时约定,正月初五在黄埔商定税则。
办出这样一个结果,伊里布松了一口气,说:“办得不错,咱们终于可以放心过年了。你们和伍商总谈一下,尽快把银子给英国人。反正早晚要给,不如早给,过了年见面好说话。还有,虽然不必交凶了,但广州民气实在太过浮躁,不能由着他们来。年前年后,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必须出个告示,把道理讲讲清楚。广州人口口声声御侮,御侮固然是忠,可是,上谕已颁,不宜再启边衅,那他们再闹事就是抗旨不遵,抗旨就不能算忠;广州人又口口声声同仇敌忔,同仇敌忔当然是义,可是,现在已经议和,开衅生事就不能为义。石琴,你文笔好,就照这个意思起个告示,由钦差行辕和祈制台联衔发出去。”
黄恩彤说:“好,现在封印了,也只能由两位大人联衔发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