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则徐兼程西行 三大帅南京签约(第4页)
伍绍荣示意魏钧成把来人扶到椅子上,亲自倒杯茶递到手上,问:“这位仁兄,我们认识吗?”
来人夸张地挥挥手说:“不认识,可是我们神交已久。早就听说了,在广州全靠你和英吉利人打交道;我呢,去年在浙江,今年在两江,与英吉利人打交道,全靠本大爷我。”
伍绍荣不理他,魏钧成说:“你不要一口一个大爷,我家少爷不认识你。”
来人连忙道歉说:“对不住,我口误。和他们称大爷行,和伍商总不行。伍商总,我叫张喜,字小沧,天津人。是被伊部堂招来帮忙与英吉利人谈和的。伊部堂你们认识吧?就是当年的两江总督伊大人,想起来了吧?”
两江总督伊里布,伍绍荣当然知道,因为办理夷务太过软弱,去年与琦善一同治罪,流放到张家口,几个月前随广州将军耆英到了浙江。靖逆将军当时就分析,事有转机,朝廷看来有意与英吉利人坐下来谈谈。“谈谈好,早该坐下来谈了。难道要等英夷打下天津才谈吗?”
张喜说:“朝廷要谈,可是离得了咱们这些人吗?这些当官做老爷的,一个个文绉绉的,满口子曰诗云,要他们去见夷人,他们顾面子都不肯去;再说,也没那个胆子,万一被夷人扣留了怎么办?他们还都有个小心眼,怕朝廷变了主意,和谈费力不讨好。所以,就只有咱们这种人出面了,有功劳是他们的,有过失,要问罪,都是咱们的。”
张喜说到这里气愤难平,一巴掌拍下去,茶碗都震翻了。
伍绍荣说:“仁兄,听你的话头,是有人亏待你了?”
张喜大声道:“岂止是亏待,简直是卸磨杀驴。英吉利人攻占了镇江,我们老爷急信招我来。我是星夜兼程赶到南京,当时英舰已经升起红旗,要炮轰南京。我到了英吉利的军舰上,与他们谈,打探到英吉利人的条件,往返奔波,唇枪舌剑,英吉利人张口要行欠三百万元,鸦片赔款六百多万元,兵费两千万元,总数要三千万元,我硬生生给他砍到了两千万元。”
魏钧成不屑地说:“英吉利人倒是真大方,赏你一千万元的天大面子。”
张喜说:“小子,你别不信。咱在英吉利人面前,那是真给中国人长脸。”
据张喜说,他第一次陪两江总督牛鉴的属员田某人到璞鼎查的座船“康华丽”号上去,英吉利人对田某人大发雷霆,姓田的一个屁也不敢放,全靠他张喜在一边说和,英国人也给他面子,称他为张大人。翻译罗伯聘拿出一张告示,上面有“逆夷”“匪夷”“跳梁小丑”等词,问张喜他们何逆、何匪、何丑?张喜将那张告示撕得粉碎,扔到地上。“大爷对他说,尔等生得不类人形,行得不类人事,何为不丑?到处杀人掳物,形同无赖,深为可耻,何谓不匪?以外夷犯我中华,以小邦侵我天朝,何谓不逆?”张喜说,“你们猜怎么着?英吉利人被我驳得哑口无言,面色灰白。”
英国水师提督拿出地图,说要攻下南京,打破安徽才好说话。
“我才不怕他们这一套。我对他们说,我此番前来,不仅是专报公文,此来先要为贵国贺,次为贵国吊。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说,贺者,贺你国所向无敌,深入大江扬子。吊者,吊丧之意也,即痛哭流涕。你**,是我国不值与你交锋,故未防范,也是皇上仁慈之处,并非不能捍卫疆土。我国定例民间不蓄兵器,你若肆行无忌,倘若圣上震怒,遍告民间各制兵器,所到之处,不但男子可以冲锋陷阵,即妇女幼童亦皆可御敌,你虽有百万众又何惧哉!”张喜得意扬扬,“英吉利人闻听此言,这才肯坐下来好好跟我谈。”
伍绍荣问:“张仁兄,英吉利人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第一条当然是赔偿,刚才已经说过,英吉利人张口要三千万元,我已经讲到了两千一百万。第二条是两国官员平等,这个没什么好谈的,也没什么损失,我才不与他们费口舌。再一条,要把香港割让给英吉利,他们说是琦钦差当年就谈妥的。还有一条,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都开埠通商。这一条,想来必是你们广州人最不愿意。广州一口通商,你们赚大发了!”
伍绍荣急切地问:“关于行商,英吉利人提什么条件了没有?”
张喜说:“我把这条忘了,英国人提出要废除行商制度,他们的商人直接与中国商人打交道。这一条,与朝廷无多大损失,大人们不太在意,我也就没与他们争论。”
伍绍荣说:“张仁兄,这一条与朝廷关系大多了。海关的大人们,都不懂经商,尤其是夷商,诡诈百出,逃税漏税的花样多得很,有我们行商与他们计较,他们还不致太过分,如果只有海关与他们交涉,一年不知要漏掉几百万的税。”
张喜惊讶地说:“会有这么多?广州一年海关税也就是一两百万吧?”
伍绍荣说:“不错,可是将来是五口通商。一口漏掉二十万,就是一百万。尤其是新开口的海关,从无与夷商打交道的经验,偷漏会更严重,十失其三四也不是夸张。仁兄你想,这是一笔多大的损失。”
张喜想想说:“伍商总说得也有道理。”
伍绍荣说:“仁兄,岂止是有道理,事关国家几百万的收入呢。仁兄,如果你能劝说英吉利人放弃这条要求,中间需要疏通的话,我愿以个人名义提供支持,万儿八千两都不在话下。”
万儿八千两,对张喜来说那可是笔巨款!他嘬着唇,啧啧嘴说:“你要早说就好了,现在我有点想撂挑子,我家老爷已经给耆钦差说过了,恐怕要派别人去谈了。不过,话还没说死。”
伍绍荣问:“仁兄何以要撂挑子?”
张喜说:“一言难尽!我与英吉利人软硬兼施,磨破了牙,磨薄了唇,一点点逼他们让步。可是这边的大人们,尤其耆钦差又百般不是,提出种种要求。他有本事自己谈去,老子不侍候了。”
伍绍荣说:“别,千万别,仁兄,我知道当官的老爷们,俗话说官身不得自由,他们好面子,根本不敢与夷人争论。这事还非你不可。”
张喜说:“那好,我再和我们家大人商量商量。”
伍绍荣说:“还有一件事,两江总督牛部堂召我来,可是来了半天了,连总督大人的面也没见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喜说:“这我知道,他们看谈判有眉目了,怕别人抢了功劳。不要说你从广东来,我在这里跑前跑后,费力操心,他们都想撇开我,别说是你。”
伍绍荣说:“啊,是这么回事。可是,我没有和他们争功的意思,我只是奉靖逆将军之命而来,还请老兄帮忙通融,说明我的心意。他们不让掺和交涉,那就不掺和。可是,我有几个洋人朋友,总要见一面才是。”
张喜想想说:“这倒不难。明天三位大帅要在静海寺请英吉利人吃饭,到时你见一面不难,我来想办法好了。”
张喜又吹嘘他与伊里布的交情,与英吉利人关系如何好,一直到十一点多才告辞。
张喜刚出门,魏钧成冲着他的背影吐口唾沫说:“胡吹海侃,仗着喝了酒盖脸,什么大话也敢说。我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还托他办事。”
伍绍荣说:“张小沧可不是胡吹海侃,他说的话虽然未必全信,但可不能小看此人。罗伯聘在定海和他有过交往,对此人的胆量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