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第1页）
车子没有开回公寓。严序直接调转方向，朝着江边码头驶去。车厢里还残留着别墅里那种冰冷的香氛气味，但车窗被严序彻底降下，傍晚微咸湿润的江风猛地灌入，瞬间将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冲刷得一干二净。
易小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不快都吐出去。他看向严序，后者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流动的城市光影中显得异常冷硬，但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已经放松。
码头就在眼前。夕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向江面，将翻滚的云层和起伏的波浪都染成了壮丽的金红色。巨大的货轮像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波光粼粼的水道上缓缓移动，鸣笛声悠远而空旷。
这里没有消毒水味，只有江水、铁锈、柴油和远方海洋混杂的粗粝气息。没有冰冷的大理石，只有粗糙的水泥地和布满苔藓的系缆桩。易小天的眼睛瞬间活了回来，像重归山野的小兽。
严序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三脚架，利落地架设好。“你的战场，”他把易小天的相机递给他，指了指那片熔金般的江面，“规则你定。”
易小天接过相机，动作不再有丝毫在别墅里的僵硬。他爬上旁边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寻找角度。严序则靠在车边，看着他，不再说话，只是守护。
少年透过取景框，追逐着光。他拍下货轮犁开金色水面的瞬间，拍下海鸥在桅杆间穿梭的剪影，拍下夕阳在生锈锚链上投下的长长影子。他的构图狂野而大胆，完全无视教科书上的法则，却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情绪张力。那是一种无声的宣泄和宣告。
当最后一缕金光没入地平线，江风转凉，易小天才放下发酸的胳膊。他跳下集装箱，跑到严序面前，迫不及待地翻看着相机里的成果，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纯粹的兴奋。
严序看了一眼屏幕，那些充满力量的影像，与别墅里那张刻意为之的“现在”形成了鲜明对比。
“比家宴有趣。”严序淡淡地说，接过相机包，“饿了么？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油烟味很重，但鱼丸很弹。”
易小天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夜幕初垂的码头，然后主动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回程的路上，他抱着相机，靠着车窗睡着了。这一次，他的呼吸平稳而深长，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
严序调高了车内的温度。对他而言，刚才那一个小时，不仅仅是兑现一个承诺，更是一场成功的“消毒”。用真实而充满生命力的世界，覆盖掉那个被精心计算充满控制的冰冷环境。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光与风来治愈。就像他自己曾经做的那样。
手机在车载支架上震动起来，"赵朗"的名字在黑暗中闪烁。易小天被惊醒，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严序按下接听键，依旧开了免提。
"老严！你绝对猜不到！"赵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顺着小天画的那张脸和车牌线索，摸到了他们的一个临时落脚点，突击检查，你猜怎么着？人没抓到，但我们找到了一台被砸坏的电脑硬盘！技术队正在全力恢复数据，说不定里面就有他们的交易记录甚至成员名单！"
严序的目光与后视镜里易小天的视线一碰。
"地点？"
"城北，一个废弃的修车厂后面。这帮孙子挺狡猾，但我们提取到了多组指纹，正在比对。最重要的是，"赵峰顿了顿，"我们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些被撕碎的纸片，拼凑起来，像是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有些标记，我们还没完全搞懂。"
手绘地图？
易小天突然拍了拍严序的椅背，快速拿出自己的素描本和笔，在空白页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问号，指向手机。
严序明白了他的意思，对电话那头说："赵峰，把那张碎片地图拍给我。现在。"
"行，我马上发你微信。不过都碎了，挺乱的……"
几秒钟后，严序的手机收到图片。他将手机递给后座的易小天。
易小天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那些拼凑起来的、线条稚嫩却精准的碎片，瞳孔就猛地一缩。他立刻低头，铅笔在自己雪白的素描本上飞速移动，没有任何犹豫，仿佛那些线条早就刻在他脑子里。
他画出的，不是地图的碎片，而是一张完整的细节清晰的街区俯瞰图！上面用不同的符号标记着路口、废弃的房屋、可能的监控盲点，甚至还有几条用虚线表示的不为人知的小巷通道。其中一个标记点，被重重地圈了出来。
他画完后，将素描本举到严序眼前，手指坚定地点在那个被圈出的位置上。
严序只看了一眼，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认出来了，那是易小天曾经流浪时最常活动的老城核心区，一个连GPS地图都未必能精准标注的角落！
"赵峰，"严序的声音沉了下去，"地图是完整的了。重点排查我马上发给你的这个坐标。这很可能不是他们的落脚点，而是他们下一个准备下手的目标区域。通知那边派出所，加强便衣巡逻，特别是幼儿园和小学周边。"
电话那头的赵峰倒吸一口凉气："我靠！明白了！我马上部署！等等，这完整地图哪来的？小天画的？!"
严序看着后视镜里少年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睛。
"嗯。先行动，细节回头说。"
挂断电话，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易小天低头看着自己画出的地图，眼神有些复杂。那上面承载着他太多不愿回忆的过去，但现在，它可能正在帮助阻止新的悲剧。
"做得很好。"严序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打破沉默，"你保护了你曾经熟悉的地方。"
易小天抬起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流光溢彩。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在街头无助流浪的少年，他用他独有的方式，正在成为守护者。他轻轻握紧了拳头。